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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失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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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驚弦一夜未睡。

天亮時分, 他仍在池府。

池虞的屋子,池虞的床榻上。

這一次,他沒有和池虞交換。

霍驚弦擡起左手, 手上的陰鐲毫無異樣,仍然是黑水光潤, 圈纏繞的黑色不知名的金屬也完好無缺。

霍驚弦對著鐲身端詳片刻,閉上雙眼,長睫投下一片青黑的陰影。

池虞應是無恙。

鳥兒已經在面婉轉清啼,房間四周也漸有人語聲。

“得報官!”

“不能報官!”

四方的院子裏, 白神醫吹胡子瞪眼和兩個小姑娘在爭。

“出這麽大的事, 都快鬧出人命來了!你家小姐到底去哪了?還不快快把人叫回來!”

半月:“小、小姐事情處理完了自會回來!”

新月附和:“自會回來!”

“你們一個兩個,都諱莫如深的, 莫非是因為那位公子的緣故?”白神醫手捋著胡須, 又意味深長道:“難不成, 他是你家小姐的……蕭郎?可以啊!膽子夠肥……”

話音落下, 白神醫忽然、立刻, 察覺後頸有些嗖嗖涼意, 仿佛被人塞了一捧雪。

“世、公子?!”半月看著他身後的人驚呼。

白神醫轉身,不由也感慨池三小姐的好眼光, 若是這樣的珍玉放在一堆凡珠裏, 怎會不引人矚目。

晨曦的柔光打下屋檐,霍驚弦披著玄黑的袍緩步走出。

他五官生得極為大氣,眉如利劍眼似瑞鳳,身長健碩, 但不顯粗曠笨重, 穿上衣服的時候,那些充滿力量的肌肉就很好的掩飾在了華服之下, 一身矜貴不可言說。

有這般長相又如此好體魄的公子,在燕都寥若晨星,難尋其二。

誰能再把他想作土匪之流?

白神醫努力瞇起眼,想把那雙昏花的眼睛往他臉上湊,想看得更清晰一些。

霍驚弦往後避讓,聲音帶著高熱後的沙啞,“白神醫,你的藥是不是有什麽問題?”

“啐!臭小子,這麽快就忘記是誰救了你,我的藥怎麽了,我的藥好得很!”白神醫立刻眉頭都要飛起。

他從醫幾十年,對於自己的醫術向來自負。

霍驚弦並非是質疑他的醫術,只是就事論事地陳述自己的異常。

“我吃了藥,昨夜就未睡著。”

白神醫更要跳腳了,再有惜英俊兒郎的心也被他這句顯得怪罪於他的話打到九霄雲去。

他嚷嚷道:“胡說八道,我給你的藥都是加了安神寧息的,是不是你這鬼小子自己幹了什麽壞事,心神不寧睡不著,還來怪老夫?”

霍驚弦被這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的聲音弄得腦袋疼,想擡手揉一揉繃緊的額角,卻擡到一半放下了。

如果不是白神醫的藥,那會不會是池虞做的那什麽提氣大補丸?

想到這裏,他的額角繃地更緊了。

池虞,太能生事了。

以為她會安安分分當空氣。

可她偏偏是徐徐而落的春雨,緩緩潤濕人發梢。

等回過神來時,才知雨來了。

潛移默化之中,她的影響逐漸在乾北營擴散。

就連一向脾氣古怪的聶光都同他提過兩次。

一次是怪他縱容她四下搗亂。

一次是說,小姑娘為討他歡喜,無所不用其極。

當然,霍驚弦沒有自戀到會認同池虞是為了討他喜歡,只怕如果現在他們面對面站著,沒有被打已經算是她涵養高了。

白神醫罵歸罵,到了時間還是盡心盡職地下去熬藥了。

別看霍驚弦恢覆力驚人,可是對於老大夫來說,他們這樣的人就像是燃燒的油燈,為了發光發亮不顧一切地汲取燈油。

耗掉的是自己的生命。

霍驚弦一夜未睡可卻還很精神。

半月和新月兩人看著他,總是有些膽怯不敢搭話。

霍驚弦知道她們想問什麽,便說道:“你家小姐應是無事。”

只不過不知道為何,他們兩昨夜都未入睡。

所以才沒有互換位置。

霍驚弦回到房中先洗漱了一番,提筆寫了一封信,封進竹簡後召來池虞院中一個叫丁甲的小廝。

他是專門負責書信的,現在霍驚弦就打著池虞的名頭聯絡自己的人。

丁甲和院子其他人一樣,對池虞也是忠心不二。

這倒和池家的家訓有關,給與每個主子的奴仆都是知根知底且打小相處的,主子仁善,下面的人盡心侍奉,不敢有二心。

池虞出了如此大的變故,闔院上下卻能配合得當,瞞天過海。

這得宜於池虞平日待他們好,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,他們也只盼望自己的小主子能順利度過難關。

“世子且放心,小人一定辦妥!”丁甲正要出去的時候看見一碗藥還放在桌案旁。

本著忠仆及時行勸,丁甲當即停下腳步,朝著他拱手。

“世子,請恕小人多嘴,那藥似乎都放涼了,白神醫交代過得趁熱喝。”

霍驚弦目光隨之落在那白瓷紋海棠花的藥碗上,棕黑的藥汁熱氣散完後便顯得死氣沈沈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他皺著眉心,顯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。

丁甲人已經退到門檻處,卻沒錯過他臉上的這點動容。

咦,原來世子是怕喝藥?!

霍驚弦沒承想,這個小廝也如此耿直,居然敢當面直言,看樣子,池虞是對下面的人太過縱容。

丁甲那是口隨心動,一不小心就嘴快,他自己也吃驚,眼睛一下睜大,然後伸手不輕不重拍了拍自己的嘴,“世子怎麽會怕喝藥呢!我家小姐都不怕,哈哈哈哈,我家小姐喝藥都跟喝白水一樣眼睛都不眨的。”

霍驚弦端起藥碗,輕微搖晃了一下,藥汁熬得濃,就跟在晃米糊一般。

“你家小姐身子不好?經常喝藥?”

丁甲收回落在門檻的後腳跟,連聲否認道:“不是的,我家小姐身子很好,就是兒時走丟過一回,這才落下的了一些隱疾。”

“隱疾?”

丁甲感覺自己越解釋越抹黑,自己為何如此嘴笨!

“不是、不是的,其實也算不上疾,就是身邊沒熟知之人的時候容易喘不上氣,嚴重點會昏厥。”他又提高了一點音量,“啊,只要身邊有人隨侍,就一點事都沒有,聽小姐說在通州也一直有人跟著,所以不會有事。”

霍驚弦從不知道,池虞還有這樣的毛病。

讓人跟隨,也是怕她闖禍出事。

“……世子,是有什麽不對嗎?”丁甲看著霍驚弦臉色越來越難看,他也跟著心驚膽戰。

呸,他長這嘴做什麽!盡給小姐抹黑了!

霍驚弦回過神,手上的藥汁都傾斜出了一些,苦味直往他鼻腔裏鉆。

他眉心緊蹙,“無事,你先去吧,等午後把大家夥招起來,我有事交代。”

丁甲出去後,霍驚弦看著藥碗裏的倒影,陷入了沈思。

****

溪水倒映出碧藍的天穹和一張昳麗的臉。

池虞的鬢發和睫毛上都掛著晶瑩的水珠。

在寒涼的溪水刺激之下,她渾噩的腦子終於清明了些許。

頭一回枕天席地,她一宿未睡。

可是萬萬沒想到,就因此,她沒能回燕都去。

她對著溪水洗漱,把原本的束發拆散開,正在編發辮,黑亮的長發像上好的綢緞,光澤在上面流動,像流淌的水搖曳著天光。

格桑塔娜側首看美人臨水編發,玉筍一樣的手指撥弄著烏黑的發絲,頭頂是湛藍的天,身下是金燦的草野,美的像仙境。

“你們的頭發養的真好,比我們養的馬都油光。”

雖然相處不久,但是池虞已經被她用各種動植物比過,心中早已經起不了什麽波瀾。

西丹人的讚美就像是草地裏跑不完的羊群,源源不斷。

池虞已經編好了一側,逐漸熟練,另一邊就快了許多,她說:“在燕都,女孩子頭發很寶貴的,祖母常說,頭發是象征家族的榮耀,是受之於父母,需要視之以性命。”

格桑塔娜咂舌,用拇指反指著自己道:“在我們西丹,能自己殺羊的孩子就能給自己做主,別說割一截頭發,就是剃光也沒人會說一個不字。”

“在燕都割自己頭發就相當於與家族割裂,是會被千夫所指。”

“嘖,你們大周人規矩就是多。”

池虞從溪邊站起,轉頭看見格桑塔娜正圍著翻星打轉。

“它怎麽了”

格桑塔娜背著手彎著腰,隔空在視察它後腿處的傷,因為翻星的性子烈,除了霍驚弦旁人觸碰一下就炸毛尥蹶子。

“它受過傷……”

忽然格桑塔娜迎著光瞇起眼,“慢著,這不是你騎出來的馬嗎?你不知道它受了傷?”

她懷疑這馬是被偷出來的。

池虞啞口。

她當真沒有註意過。

格桑塔娜對著池虞這張無辜至極的臉挑不出毛病,又想起翻星的壞脾氣,這可能便被她自己給推翻了。

它這暴脾氣,誰敢偷它?

“不過,它已經上過藥了,還是很好的金瘡藥,這麽大的傷口都沒有惡化,跑個幾十裏、幾百裏都不會成問題。”

金創藥?

池虞忽然怔住了。

是了,霍驚弦待過的那個石穴裏,只有一個空藥瓶。

如果他把藥都給了翻星,那自己呢?

他的傷只重不輕……

池虞手指摸著腕上的玉鐲,心情第一次因為霍驚弦覆雜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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